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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灵毓秀话潍坊:《疼痛的石头》

潍坊本地宝  发表于:2019-12-18 10:04:35

(来源:潍坊文化发布)

原标题:钟灵毓秀话潍坊:《疼痛的石头》

前言

民族的繁衍,离不开特有的文化符号。传承文明薪火,守望精神家园,共创美好未来,是历史赋予我们每个人的使命。

潍坊市文化和旅游局组织编写了《钟灵毓秀话潍坊》报告文学集,旨在展示潍坊绚烂多姿的文化与旅游资源,激励更多的人去关注、研究、探讨潍坊人文景观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潍坊文旅发布将持续连载《钟灵毓秀话潍坊·第二卷》,让我们通过文字,感受潍坊之美...

疼痛的石头

朱建霞

坊子,处于潍坊市东南部,长期处于城郊边缘地带,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区,普通而平凡,近些年却因为炭矿博物馆而备受瞩目。

这座炭矿博物馆背后,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带着这些疑问,我们换上蓝色的矿工服,带上橘黄色的安全帽,在解说员的指挥下挂好矿灯,在坊子炭矿博物馆矿井体验馆地上部分——德国当年建设的绞车房里,等待着升降机把我们带入175米深的地下——一百多年前,德国在坊子大肆掠夺煤炭时开采的第一口竖井矿道内,开始我们在炭矿遗址博物馆的这次别有意味的井下之旅。

钟灵毓秀话潍坊:《疼痛的石头》

01

要追溯源头,就要从坊子煤矿的历史的说起。

坊子煤矿至今已经有110多年的开采历史。在明末清初,挖煤业就开始在民间出现。德国入侵中国后,为掠夺窥探已久的坊子的煤炭资源,德国人于1898年修建坊子煤矿,并为方便运输修建了胶济铁路。并强行规定,铁路周围三十里内不需中国人开采。因争夺坊子煤碳资源,借第一次世界大战之际,德日开战,后期坊子煤矿又被日军占有。据史料记载,德国占据坊子16年,共开采煤炭约200万吨;日本占据坊子31年,开采煤炭约422万吨。德日列强掠夺性的开采,导致坊子煤炭富矿几近枯竭。因为先后经德国、日本、国民党和解放后不同的开采时期,坊子煤矿的储煤量断崖式的跌落。千疮百孔的坊子煤矿,虽然现在仍在生产煤炭,但这里所储藏资源已经所剩无几,风光不再。

我们这次下去体验的竖井矿道就是1901年9月18日,德国人侵占坊子后建成的第一口炭井,取名坊子竖坑(也被称南井)。

特殊的历史,让坊子碳矿这四个大字分外刺眼。作为一块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历史,它承受了太多的沉重。

这个竖井是帝国主义侵略扩张的历史见证,更是我国近代重要的历史文化资源和珍贵的人文景观资源,具有较高的历史、科学、教育、艺术价值。为了缅怀那段历史,让人们记住我们民族经受的磨难,在煤炭资源贫乏的今天,新方集团将它开辟成了炭矿遗址文化园的体验部分,意义可想而知。

现在,我焦急地等待着,迫切想看到煤矿真实的面目:175米的地下煤井会为我们讲述一段真实的过往?我们如何与这段深刻而发人深省的历史去沟通?

很快,升降机上来了,说是升降机,其实就是原来人货两用的旧式灌笼。在狭长的空间里,站立了八个人后,升降机开始平稳而急速下落。

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沉浸在对地心之旅的好奇和这个百年前德、日殖民矿井的了解与渴望中。在朦胧的灯影和黑暗的交替里,些许光亮透过镂空的铁门,我看到了垂直的井壁上的煤石切面上的暗光,看到了水珠的晶莹,那些星星点点疾驰而过,像一颗颗流星划过眼前;看到了井壁上一闪而过的白色标识:海拔高度-105米,垂直深度175米。 

我的心砰砰地急跳,突然想起,在遥远的一百年前,就在这里,距离地下175米地心底层,乃至更深的250米深的地下,湿热和黑暗中,那些因为用力拖拉煤筐而拱起的背;那一双双渴望光明的眼睛;那些因塌方下陷的农田;那些因为瓦斯爆炸、透水、塌方像流星一样逝去的生命……我的心不由的揪作一团,一呼一吸间都扯得胸腔一阵阵地疼痛。

升降机很快到达第一层煤井,我看了看表,不到三分钟我们就到达了另一个世界。我们鱼贯而出,每个人都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映入眼前的是,斜坡上绵延着一条落差不小的轨道。讲解说,这是过去绳索操纵的爬坡车,用来从低处向高处运送煤炭用的。其实,更多的,那时候煤的运输是依靠廉价的人力来推动机车或者用筐、篮来回拖运的。

借着一些暗光,在地下180米扑朔迷离的矿道里,我惊奇那些空空荡荡的空寂,惊讶那些运煤轨道的简单,更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矿道壁上留下水淹过的,不同深浅的黑色痕迹,那上面仿佛书满了痛楚与迷茫。水痕处,有些地方还挂着细密的水滴,与另一些痕迹纠缠在一起,像一张苦难的脸上渗出的血泪。

矿井体验是坊子碳矿博物馆的一部分。

地上只有大约两三间普通平房的地址,地下却有巷道长达550米之多,通道里的支护也各个不相雷同。有的是粗壮的木头柱子支护着巷道,井然有序;有的是青砖砌成圆弧型拱洞,简洁明了;有的是圆弧型铁砼架支护,繁琐、复杂,一眼看不透,如历史上那些浓重的雾霭;还有的巷道只是保留了最初的原始状态,没有任何支护,任煤石裸露着天然的黑色肌肤,直面昨天的历史与创痛。

一条条矿道看过去,里面井底车场、工具房、火药库、变电所、扬水站,甚至是德国人信仰基督教用的壁龛却样样俱全。面对着那尊圣母神像,我陷入了深深的深思:一个自诩信仰基督虔诚的国家,却不遵循耶稣的教导,用爱心来征服自己的私心,用爱来感化世界,而是来别人的土地上强取豪夺,公然掠夺,并且做了不少残忍血腥的事情,想来也是意味深长。

钟灵毓秀话潍坊:《疼痛的石头》

02

煤是光明的化身,但矿工的命运却是黑色的。

来井下,我追溯的不是当年德国的技术有多么先进和高超,我关注的是和煤一样,默默无闻的,在恶劣的环境中,我们那些挖煤的兄弟姐妹的命运与这个矿井存在的意涵。

不能否认德国人所开煤矿,当年,机械化程度是处于当时最高水平的。发电机、卷扬机、抽水机、洗煤机、运输机等机械都已经存在,这些设备便利了矿井的掘进和排水,但井下采掘仍没有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还是全部依靠矿工手工开采。

在一块凹进去的巷道里,我看到了当年举着镐人工刨煤的模拟洞口。我还看到了另一个煤坑里,正拖着沉重的煤筐,衔着腊灯(也有煤油灯),用来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一步一步向前爬行着,人力拖煤背煤的场景;看到了木头支柱支撑起仅存的生存空间里,用来测试氧气的鸟笼,据说,笼中的鸟儿要是不动了,就是氧气稀薄的时候,矿工们就必须赶紧向外撤走,否则会死在里面的。但在这里工作的每一天,都有持枪的德国人监工,他们对待工人如同看押囚犯。在枪械、皮鞭威逼下,矿工们一天劳动10多个小时,上井后仍遭严密监视。心狠的德、日监工,不到出现生命危险,是不会轻易让矿工离开。

据1906年4月2日《青岛时报》报道:“这里的中国工人过着极度悲惨的生活,工人的住所被圈围起来;只要劳动合同未满期,工人们即使业余时间也不准离开矿井,劳动时间长达12个小时。”

在通向250米的更深处,我见到了用绞车来操纵上下煤层区的一个漏斗型的,圆圆的吊桶,原来这个吊桶与底层75米深的另一煤矿相通,用来提煤、通风与人员升井的一个井中井。面对煤矿中这个独特的设计,我的形象力是贫乏的,如同当年劳作在这里的矿工兄弟,面对黑暗狭小的空间,只有一个心愿,心心念念盼望着见到一缕阳光就圆满了。

煤是万石之灵,是大地的魂魄与精华,但这份光和热却不是为煤矿工人发出的。

后期占领坊子煤矿的日本人比德国人更加凶残和变本加厉。

沿着精心砌制的一级级走下去,我看到了前方通道的顶端有一个奇怪的装置,陪同的邹经理说,那是恶毒的日本人在上面设置的机关。一般别处有看押囚犯持枪监工,唯独这里可以不用监工,操作的人稍有懈怠,头顶的机关就会操纵铁锤落下来,砸在工人身上,非死即伤……

井下复杂险恶的作业环境,繁重而辛苦的工作,加上德日侵略者的残酷压榨,可以想象矿工的艰苦和悲惨的命运。

跟着队伍前行,我注意到,在几个巷道的分支处,有几处低矮的窝状挖煤处,有的地方甚至不能直立,向里面靠近,溽热的空气让人难以忍受,因为长期在井下劳作,阴暗潮湿的环境,超负荷的劳动,无情的摧残让矿工们患上一身病,许多人因为长期在井下长年累月的挖煤,手脚腐烂变形,非死即残,终生接受伤病的折磨。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潍县人民对德日的侵略压榨的反抗斗争从未停止过。损毁德日修建铁路的标志,破坏铁路的修建设施,在井下联合打死欺凌矿工的德国监工等,或明或暗斗争一处接一处,也从未间断过,但这丝毫也没改变矿工的悲剧性的命运和悲惨处境。

在十三级砌碹的台阶处,我感觉到了有不小的风吹过耳边,哪儿来的风呢?四下寻找,原来是巷道右边上方巨大的黑色管道中吹出来的,一路上注意到这粗大触目的管道,不知道它的作用,疑团竟然在这里揭开了;原来着巨大的管道是生命的守护神——是整个地下煤井的送风口。

经过询问,得知这是后来安装的。德日时期的煤矿,实际上没任何的通风设备,用的仅仅是手摇的木制风扇,向长长的帆布筒吹风来更新工作面的空气。巨大复杂的煤井,加之煤矿工人密集,因为通风条件差,井下空气很差,晕倒窒息事故是经常的事。

当国家地位低落时,百姓是主宰不了自己命运的,尤其是早期的煤矿工人。

煤来自大地的怀抱,过度无序的开采,让透水、塌方、爆炸等危险,时时刻刻威胁着矿工的生命安全。那时候坊子周围村庄里,基本上家家都有在死于矿难的亲人。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曾经一位妇人,终于找到死在矿难中丈夫的尸体,安排好后事后,喝药自杀追随而去,让人听后唏嘘不已。

钟灵毓秀话潍坊:《疼痛的石头》

03

德日在此开矿的近四十年里,有多少矿工葬送性命,已无从可查。山东省史上第一次产业工人自发的,大规模的罢工就发生在德国统治的坊子煤矿。

1907年8月19日,因为安全措施缺乏,设在一矿井下煤层巷道中的炸药库被自燃煤引爆。事故中死亡人数为170人,包括中国矿工168名,德籍人员2名。最后只找到了99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其状惨不忍睹,引起中外舆论关注。上海的德文报纸《德文新报》《文汇报》《申报》都相继报道了这次事故。

深藏在地下的生生死死,在光阴里淡化,唯见一团愤怒的火在胸腔里燃烧。

这次特大爆炸事故,让隐藏矿工心中的烈火终于爆发。

惨剧发生后,不堪压榨和折磨的4000多名工人自发掀起了为期几个星期的同盟大罢工,提出增加抚恤金,改善劳动条件,并强烈要求德国侵略者滚出坊子煤矿。这次罢工持续数周,成为山东产业工人有史以来第一次自发的、大规模的罢工斗争,留下中国工业史上光辉的一页。

德日管理期间坊子煤矿的频发的多起事故,引起外界的关注。

由于过量的开采,坊子煤矿地透水事故频发,仅1923年3月和1924年3月两次透水事故,死亡近160人。1924年,3月26日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时任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长,为中共最高领导人的陈独秀在《向导》撰写文章《工界最近之惨剧》,为煤矿工人和战争年代多灾多难的老百姓鼓与呼。1929年、1931年又分别发生两次透水事故,27人于1931年那出事故中丧生,因为矿工都是附近两三个村子的百姓,竟有父子,兄弟同时命丧透水事故。最为悲惨的是前埠头村刘普刘圣刘报兄弟三人,最大的才19岁,最小的才16岁。

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日本统治下的坊子煤矿工人,更加不幸。运煤、挖煤的工人动作稍慢一些,监工的鞭子就会狠狠抽在身上。在1940年、1944年、1945年连续几次瓦斯爆炸中,死去的矿工,只给家属几升高粱了事;受伤的煤矿工人得不到救治,被日本监工辱骂还不如死了省心。乌云笼罩在矿工的头上,1943年的一次透水事故一下子毁掉了79条生命。瓦斯爆炸、煤矿透水、塌顶让坊子碳矿的工人和亲人生活在悲情苦难的天空下,还要日常提防因为滥挖造成的农田下陷,失去仅存的一点口粮。

满纸血泪和心酸,伴随祖国的强大成为过去。现在,现代化的设备在煤井大显身手。

现在的煤矿,采煤工、掘进工、巷修工机电工,运输工等分工细致,机械化程度高,煤的采掘、运输已经是全自动化,工人的福利很高、也有了很好的待遇。

在里面我看到一台现代化的大型橘色采煤机械。现在的煤矿,已经普遍使用半机械化了,采煤机切割落煤,刮板输送机运煤,施工的矿洞也使用现代化的液体支柱支撑着顶板,矿工得到了很多解放和安全保障,据说,眼前这台综合采煤机器一年可以采煤250万吨呢。

邹经理在一个现代化的设备前停下来,给我们示范如何开动采煤的电钻,同行的文友都按照周经理示范的动作,轮流上前开动电钻,体验一把现代煤炭挖掘技术的感受。

见排不上号,我则伸出手从矿道的木桩中间,近距离触摸那些埋在地下尚未被挖掘的原始煤炭,那些黑色煤的光亮在矿洞的两壁闪烁,我仿佛看到了因为用力,低垂的头颅额头上的汗水,看到了黑暗中闪闪发亮的,渴望光明的一双双眸子……

现代化的设备让坊子煤矿在伤痛里的新生,并不能将我的隐痛赶跑,那些人性的弱点如磷火还在暗夜中闪烁,炭矿遗址的存在,提醒我们尊重自然和生命,时刻不忘对人类强权的反思和深层思考。

煤,作为大地的精灵,来自地心,是无数情感中枢的联系,是大地深处的温度,是地质内部对一切事物的态度,煤的燃烧,是对世界的回馈,也是对自身命运的追问,坊子碳矿的历史是道德和人类良知上屈辱的一页,时刻提醒人类不断审视自己对良心与道德的拷问。

回到地面了,我的心还深陷在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中,牵挂着百年前那些受尽屈辱和坎坷的同胞,以及那些沉睡在地下的煤碳、矿体。这些呈现生命意义的大地深处的石头,蕴藏着火焰,带着疼痛,闪着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好在,走出绞房的霎那,阳光驱散了眼前的黑暗,抚慰了内心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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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朱建霞

编辑:马越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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