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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茅:父亲的记忆力

金雀坊  发表于:2019-07-23 17:31:29

原标题:白 茅:父亲的记忆力

第 1059 期

白  茅:父亲的记忆力

● 白 茅

那年我上小学二年级,上学期快结束时,家里又攒了一篮子鸡蛋,要卖给牛婶家,用作四个孩子下学期的书学费。我打它的主意已久,心想,再不出手,“小白兔”就没了。

想到口水滴答时,我又本能地自我安慰一番:这么大一篮子,拿走一两个,根本看不出,爸妈那么忙,断然没空去数。即便数了,一个一个攒,攒了好几个月,谁还记得?

父亲说,不可能!就算是一篮子芝麻,也绝不会数错,更不会记错。

不管父亲怎么说,牛婶始终不松口,非要父亲补给她,说什么“车是车路,马是马路,一码归一码……”

补,没问题,老买主嘛,别说两个,二十个都行。可问题是,补了,就承认了多报少给,或者连数都不识,或者记忆力有问题。无论哪一条,父亲都受不了。

我这人天生欠揍,尤其在“吃”这里,所挨的揍简直多如牛毛,更可气的是,对此我的记忆力又偏偏不大好,上午挨揍下午便忘。我见父亲急得团团转,于心不忍,就承认了。

晚上,牛婶又来了,给我端来了荷包蛋,两个,气昂昂的。只要她看见我挨揍,都会给我煮荷包蛋,一吃荷包蛋我的“伤”就好,回回如此。不用说,这回她是猜的。她也只能猜,因为我挨揍,从来不哭不叫,像个勇士。

可这回的荷包蛋没把我的“伤”吃好,我似乎又欠下了一个永远也还不了的人情。为此,我郁闷了很久。也就是从这时起,我再也没偷拿过任何东西。

高二那年,一个远方的同学到我家过周末,父亲很高兴,又是打鱼又是杀鸡的,把我的面子撑得足足的。可我并不乐观,心下暗忖,这老头子,今儿个不会又要“演戏”吧?

甭提了,真是担心啥来啥。

那时家里还没电视机,晚饭后只能摆龙门阵。摆着摆着,“戏”就开演!父亲也不说啥,取来二胡就把《梁祝》拉。拉完,同学鼓掌叫好,我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父亲兴致才起,断然不会就此作罢。元素周期表,顺背倒背,两遍!背完,知道这难不倒我(我能背,都是他的记忆力给逼的),就让同学背。同学正夸父亲好记性,一听要他背,脸色大变,才鼓起的表情肌,沉沉的直往下坠。我赶紧打圆场:他是文科生!

文科!文科好啊!那我们来讲讲“三碗酒”吧。父亲的“三碗酒”,我耳朵都听起了老茧,好想把耳朵塞了。可同学讲礼貌,纹丝不动,洗耳恭听。我只好陪着。也不知怎么搞的,这回讲父亲一开头就讲错了,把康熙讲成了乾隆。

机会难得,我连讥带讽,直到父亲满脸通红才罢休,同学扯我衣角好几次,我都没理他。

父亲急了,腾地站起来,吼道,老子白养你了!有你这样和老子犟嘴的吗?啊!吼完就把桌面子掀了,汤汤水水湿了一地,也湿了我一个满眼。从此不敢再犟嘴。

后来工作了,我在城里,父亲还在农村,见面的机会极少,而每次通电话,也就三言两语,很简洁。可一旦见面,不管我是正在吃饭还是上厕所,他都要讲个不停,追着我讲。我心情好,就夸夸他,夸他记忆力真棒;心情不好时,就冲他嚷,哪来那么多话?没见我正忙吗?为此,母亲可没少流泪。但父亲无所谓,反倒劝母亲,说,这有啥子嘛,父子之间,说两句,正常!各人生的娃儿,没事!

父亲的记忆力似乎遗传给了我。父亲都七八十岁了,都过去几十年了,我居然还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我这辈子别的不想,争取闭眼之前去趟天安门。

父亲很高兴,到处讲,逢人便讲,就像当年我跳出“农门”那样,还没出发,村里人都知道了,他要坐飞机去北京。母亲向我诉苦,说,十头牛都拉他不住!

到了万州机场,我去换登机牌,他俩又闹上了,还是以通讯靠喊的嗓门。母亲说,明明手头紧,坐啥飞机嘛,坐火车就可以哒嘛。父亲说,怕啥嘛,儿子能挣钱。母亲说,挣啥钱!都退休两三年了!父亲陡然生了气,吼道,瞎说!说着就要找我对证,证明我还没有退休,他也没有记错。

评 点

这是一篇不错的小小说。幽默,是小小说文体的独特气质。而把幽默落实在温馨的爱的主题上,这就使刻画人物与讲述故事,有了一个美好的归宿。这个世界尽管困难重重,但是有笑声,有爱,如同阳光、水和氧气,都是这个世界与这个世界上的生命存在的前提。很赞这篇立意和语言,坚持下去,会写得更好,更加得心应手。

白  茅:父亲的记忆力

作者简介

白茅,本名熊德明,重庆万州人,现居东莞。1993年始发文学作品。作品散见《百花园》《幸福》《九头鸟》《侨乡文学》等报刊。出版有长篇小说《水井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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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辑:杨晓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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