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AI财经社 牛耕
编 | 梁夜
23岁生日那天，“死亡宣告”的轻狂生活离他远去。当着90万直播观众，他暴打自己的女友，哭喊和求饶充满了直播间。几分钟后他被警察带走，当晚直播平台和俱乐部与他解约。半年后他发出一条微博：如今一无所有，在沙发发呆等死。
“MC天佑”则是一个草根被万人拥趸的故事。他在学校里收保护费，周末就带小弟溜冰。后来，那些在现实中端盘子、被人骂也不敢回嘴的人，在直播平台上成为了他的粉丝。“我要的是带头大哥。他有钱，我们也有面子。”这些月入2000的人，供起了他的迈凯轮和两百平米豪宅。
“五五开”是中国的“电竞厕所”。每个人都愿意去直播间骂他，他也用最难听的话回应。短短8年，他用背叛和辱骂铺路，从新人主播混成了中国最高身价。当他被央视点名的那一天，中国互联网沸腾：壮哉我五五开，电竞上央视第一人！只有人嘲讽，没有人惋惜。
这是一个奇特的时代：小人物因其悲惨，在直播间引发万人共鸣，汇成一股难以忽视的洪流。当他们登至巅峰，在真实权力面前却如同蝼蚁。一条微博就能让他们万劫不复。他们好勇斗狠，这曾帮他们混迹街头，在直播间一呼百应，最终又拖累他们回到来时的地方。
死亡宣告：暴打女友被报警，百万身家活成“三和大神”
23岁生日那天，李威俊的生活一头栽到了谷底。法拉利跑车、电竞选手的光环和直播收入，都在女人哭喊声、警察拍门声中离他远去。
他是中国资历最老的《英雄联盟》职业选手之一，曾随LMQ战队出征北美，拿下北美挑战者杯冠军，以“北美第一ADC”闻名天下。在游戏里，他以“死亡宣告”的名字横行于世，意思是“当我看见你，就已经宣告了你的死亡。”霸气，是这个东北人身上最鲜明的标签。
在现实生活中，他被美女、金钱环绕。他长相酷似MC天佑，但下巴又有棱角。每天早上，他会去健身房卧推、深蹲两小时，一身腱子肉无人敢惹。他女粉丝无数，经常曝出开房照片，“纵欲过度”也成为退赛的借口。他开一辆法拉利跑车，电竞圈无人不知，还有一位漂亮女友同居。
人生赢家不过如此，年少轻狂的日子仿佛永远不会终结。
直到生日的这天晚上，他照常打着LOL直播。在下路被杀崩的他，照常和上路吵了起来。作为“国服四大喷子”之一，他当然懂得：输比赛不能输气势。只要自己不服软，互喷就不算输。
女友显然不懂得喷子的“胜利法”，还劝慰他：你屏蔽上路就好了，人家说不定也要直播，你这样喷也挺傻的。
他愣了一下，缩着头光着膀子，没说话。直愣愣的目光从橙色镜片后射出来。几秒钟后，他掀了桌子。这几乎成为他的标志性动作，并未出于愤怒，只标志着风暴的开始。
摄像头被碰翻在地，只能听到他的咆哮：信不信我打死你？你什么意思，帮谁说话？女人的哭喊声传出来：别这样，我也是为了你好，我有害过你吗？镜头外，女人正带着哭腔求饶。
直播间炸了，有90万人见证了这一幕。左侧的弹幕不断滚动：打，打死，女人别说话、嫂子说得对啊、克里斯关门！观众显然习惯了他的暴脾气，也有人在骂他人渣，扬言报警。
几分钟后，哭声渐息。他翻回桌子，继续打直播。门外忽然传来拍门声，要他跟警察走一趟。“我打完这局行吗？”“不行，赶紧的。”他在游戏中匆匆打出一句：我去趟派出所，先下了。就匆匆关了直播。
当天夜里，“死亡宣告”凉了。他签约的NewBee电竞俱乐部在凌晨一点发出通告，表示已与李威俊解约：因为他当初答应控制情绪，我们才同意签约。随后，战旗TV封禁了他的直播间；腾讯作为LOL运营方，也表示要禁赛他到2020年。这意味着他的电竞、主播生涯同时走到了尽头。
李威俊展示了一个网络主播的生涯能多快完结，所谓的数百万身价又多么虚无缥缈。在与斗鱼的纠纷里，文森特（鲍飞）被冻结银行存款1500万元，洞主（胡凯利）被冻结1800万元，早先为斗鱼说话的阿倪蛋糕店（沈钊），不出几天也被斗鱼冻结1500万元。主播的动辄千万身家，似乎只是纸上数字。
在快速崛起的个人名望背后，他们从底层带来的性格缺陷，却可能伴随一生成为定时炸弹。李威俊说过，自己是单亲家庭，初中前每天都要挨顿打。于是他也这么对别人，身边有人说：你吃一次大亏就好了。结果他再也没能爬起来。
在李威俊的生涯中，暴脾气的影响始终相伴。加入VG俱乐部的一年里，他作为替补从未能上场。终于有一天李威俊暴怒，招牌式地掀了桌子：他砸了训练基地里每一台电脑，“完全没人敢拦我，他们光看着。”这成为他在电竞圈抹不去的标签。
在主播生涯中，他的“光脚混混”作风也让同行无所适从。还在供职LMQ时，他离皇族的训练基地相隔不远。一次与皇族的五五开（卢本伟）在排位中起争执，他抄起刀就直奔皇族基地。五五开在直播中大喊：克里斯快关门！楼下铁闸门他进不来！他在最后一刻被堵在了门外。他确实杀心已决：耳朵贴在门口听了很久，又拍门半小时，无人应门才悻悻离去。
后来这变成著名的“克里斯事件”，即使同为“四大喷子”的五五开都知道，自己与李威俊并非一路人：喷子只是对天长吠，李威俊却要血溅屋顶。
李威俊也证明了，他从未学会有钱人的生活方式。即使主播带来高收入，他也是过一天花一天，与朝生暮死的“三和大神”并无区别。
2016年12月，李威俊买了一辆红色法拉利，为此借遍电竞圈朋友的钱，在银行也欠了贷款。2017年2月，他把法拉利卖了，称加油和养护太费钱，为自己的莽撞懊悔不已：“我是个sb，智商-250，一辈子只配吃屎。”7个月后，他又买了一辆奥迪RS7，价格160万以上，“上一辆就不该卖，现在的车开起来太普通。”此外，他还曾有一辆奔驰GLC，也在购买不久后卖了。
当他在反复无常中消磨财产时，同行主播则在致富路上狂奔。知名LOL主播小漠说过，“遇上好时代，电竞红利期要珍惜，是理财积累的美好时代。”电竞圈的人都善于藏财，小漠透露过，MISS“能买十辆法拉利但就是不说”，小智从不炫富 ，但他每月光刷微博水军就要花掉40万。小漠本人抽烟只抽红塔山，一顿外卖不超过30块。但他曾给女友送出一辆宾利，借给小智2000万元不要利息。钱不是不能花，但要花成资产而非费用，“死亡宣告只是个大男孩”。
2018年6月，“死亡宣告”发出一条微博：“和女友分手了，一共一年半，如今一无所有，在沙发发呆等死。”如今他还在徒劳地等待开播。
MC天佑：喊麦之王万人拥趸，宣扬吸毒被全面封杀
李天佑是中国网红的一个象征：在网上拥有千万粉丝，在真实权力面前不过如蝼蚁。李天佑徘徊多年，影响力仍仅限赛博空间，被远远挡在了现实世界的圈层之外。
李天佑1994年出生于辽宁锦州，初中毕业就辍学，被父母送去职高。他的父母是国营药厂的职工，倒也没让他过上苦日子。买断工龄后，父母开了一家小饭馆，天佑则卖烤串，倒腾二手车，做收银员。他是混过社会的人，在网上扯大街是他的本行。
2011年，李天佑被女友抛弃，女友跟一个“开宝马的”跑了。他把这段经历写成一首《女人们你们听好了》：在这个社会上金钱打翻了一切/我们也想和自己最爱的人走到最后/可是到最后拼搏到了/最爱的女人不见了。
在知乎上，这首歌被评价为“直男癌晚期的精神世界”、“loser写给loser的歌”。但在YY上，李天佑火遍大江南北。他起名“MC天佑”，意思是mircophone controller，麦克风控制者。他继续诉说着“成王”、“皇帝”、“江山”的梦想。像他一样的农村孩子，对这套说辞从不陌生。
那一年，中国城镇化率刚超过50%，农村人口有6.57亿之多。而“土得不行”的YY刚开放了音乐表演的付费功能，第二年YY净营收就增加了156%。后来有一位粉丝说，他每个月工资2000块，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打500块给天佑。“他在主播圈有面子了，我们做粉丝的也有面子。”
根据GQ的报道，“当大哥”对天佑从不陌生。在学校，他被人拍伤了肩，父亲就叫他打回去。他一板砖把对方拍晕在校门口，从此成了校霸。他每天都能收到一两百块保护费，周末带着十几个小弟溜冰、逛公园。如今，他的“江湖情结”有了更大的舞台。
YY有自己的江湖，喊麦要比狠，突出一个简单畅快，主播干架则要比人多。谁的粉丝砸的钱多，主播就有面子，粉丝也能抬起头。在2016年的一天，天佑被人挑衅，几分钟内就有粉丝刷了二百万元礼物。
有人说，正是那些在现实中被人骂了不敢还嘴的人，成为YY上的最大消费者。在GQ的报道中，有“佑家军”粉丝说：别人一点也不接地气，他能张口就来“X你妈”吗？不能，天佑能。我要的是个带头大哥。
凭借一身江湖匪气，天佑迅速登顶YY宝座。2016年，天佑在YY上粉丝有2500万人，收入超过2000万元，在快手上则有3600万粉丝。正是他口中跟他一样的“年轻苦孩子”，养活了开迈凯轮、住200平米豪宅的李天佑。
但在YY之外，天佑仍游走在社会边缘。2017年6月，他的女徒弟MC南希去《中国有嘻哈》录制现场，现场喊了一首“惊雷，通天修为天塌地陷紫金锤”。评委吴亦凡瞪大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不是rap，更像在读有韵脚的诗。MC南希惨遭淘汰。“喊麦之王”则回应说：真想给吴亦凡一个大嘴巴！“喊麦是国粹，说唱可是崇洋媚外。”
他还不知道，这种拍板定性轮不到他来说。
佑家军最喜欢天佑的轻狂，可他却在接近主流话语。在他的家乡东北，教父赵本山是多年霸占全国舞台的人。如今他已远离春晚，携“刘老根公会”的81位主播登上了YY。天佑和他的宝贝女儿“球球”谈起了恋爱，冷不防一句打情骂悄之后，教父的脑袋就会从屏幕旁边窜出来。
有一次连麦，赵本山忽然出现。天佑一愣，连忙点头叫赵老师。赵本山说，你们在这儿直播要唱好歌，讲文明，不要说脏话。天佑连连点头：上次从本山基地回来以后，我一个脏字都没有。
那个张嘴“他妈的”的快意主播，如今唱起了《犯我中华虽远必诛》。
在2017年9月，一份抬头“中国中央电视台”，印着红戳的文件，曾让天佑粉丝奔走相告。这份文件显示：央视要做一个《中国网络文化》纪录片，希望跟拍天佑的生活，并采访天佑的经纪人王拓和身边人。天佑距离主流社会，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
2018年2月12日，MC天佑的世界崩塌，他亲自签下了死亡判决书。在《焦点访谈》中，天佑打码出镜亲口证实：自己曾喊了一首《冰毒你真酷》，描述吸冰毒之后的感受。“冰毒你真乖，时间长来感觉好，效果真不赖。冰毒你真妙，烦恼全忘掉。”
当天晚上，就有直播从业者向媒体证实：天佑遭到全平台封杀。YY则紧急通知：所有主播和直播间都不许带MC、喊麦、文玩、交友等词。接连77首喊麦歌曲被封，1000多名主播消失。佑家军纷纷改名，撇清关系，树倒猢狲散。
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亿万富豪李天佑，终于尝到了铁拳的威严。
李天佑再未发过一条微博。2018年3月4日，有人拍到他在五台山求福，拿着一串香，就像他曾在大学门口烤串的日子。而被他叫嚣“我能带来多少人，就能带走多少人”的YY，仍在草根直播的路上狂奔。2017年，YY营收116亿元，移动端用户2666.6亿人，居所有直播平台第一。在中国农村，许多人还没有PC，手机就是他们上网、看直播的唯一途径。
五五开：仇恨第一人，教唆粉丝辱骂荣登央视
同一天被央视封杀的还有卢本伟，中国身价最高的游戏主播。当天晚上，贴吧里没有惋惜，只有嘲讽：恭喜卢老爷，电竞圈第一个登上《焦点访谈》。
卢本伟的童年也十分悲惨：小时候家里没钱，父亲抛弃了母亲不知去向。上小学后他迷上了游戏，经常翘课，没钱就去打工。他端过盘子，去理发店给人洗过头，也发过外卖传单。直到2010年被邀请到北京打职业，他的人生才算开始。
然而2018年，他的身价已经过亿。今年1月，他在斗鱼直播中透露，自己的续约费用中国最高，随后甩出了100万元回馈粉丝。其他主播也证实，论签约费用，卢本伟和PDD（今年已停播）的数额绝无仅有。他自己的座驾是一辆玛莎拉蒂，还曾送给岳父一辆保时捷帕拉梅拉。
卢本伟是当之无愧的LOL元老。早在S1时期，他就与笑笑、Tabe等人组成CCM战队，夺得了TGA中国区大奖赛、WCG中国区总决赛的冠军。White作为他游戏中的名字第一次引起人们注意。在S3，他又加盟皇族战队，与老队友Tabe、日后成名的uzi等人杀进决赛，最后不敌韩国SKT1惜败亚军。此后卢本伟退役，在YY做了一名主播。
他的名字“五五开”，来自S3时被记者追问：你和Faker（当时的世界第一中单）谁更强？他回答：“五五开吧”。此后它就成了卢本伟的绰号。但在现实中，“五五开”这个名字，更多是作为一个被嘲讽的对象横行于世。
正如百度“抗压吧”是“电竞厕所”，卢本伟的直播间也是网友们发泄之地。后来在斗鱼，他的直播间常年挂在LOL区第一位，保持1000万以上的人气。人们喜欢进来发一句“卢本伟牛逼”，或者骂几句最难听的，然后拔腿就跑。就像曾经的“王者小弟”，谁也分不清有多少人是粉丝，有多少人单纯为骂他而来。
可以说，“五五开”的成长史，就是一部他辱骂别人，被所有人喷的历史。
直播界是站队的江湖。“五五开”初来YY时，找到老队友笑笑帮忙吸引人气。彼时笑笑已是“抗韩第一人”，在游戏圈，韩国类似中国之于乒乓球，谁能抗韩就能代表中国。“五五开”身价快速暴涨，在2015年跳槽斗鱼时，YY给出的续约合同已超过1600万元。
在跳槽斗鱼后，凭借女友“UU赵梦玥”的建议，“五五开”迅速向网红转型，开始约束自己说脏话，并并有计划地曝光。2017年3月，以“脱口秀”风格被称为“德云色”的笑笑，改编了一首歌曲调侃“五五开”和女友，遭到“五五开”反攻。他表示，自己和笑笑是表面兄弟，希望对方自己克制。
这点燃了观众的怒火。在2017年3月的斗鱼鱼乐盛典中，笑笑看到“五五开”连LOL前六都没排进去，反而是两位不播LOL的女主播上榜，就用自己的真金白银将“五五开”送进了榜单。这被“五五开”视作对自己的嘲讽，写下2000长文撇清与笑笑的关系，这被观众视为恩断义绝，忘记了笑笑帮他争取直播位置的恩赐。
除了笑笑，“五五开”也黑历史不断。每个赛季能打上LOL王者段位的人，下一赛季就能有“王者框”，这被视为实力的象征。“五五开”却在S5赛季的最后一小时，执意不好好打，导致另一位连续打了14小时的女枪英雄队友与王者框失之交臂。后来在中国著名电竞选手“草莓”的王者框争夺战中，“五五开”故伎重演。面对如今声誉如日中天，被称为“世界第一ADC”的电竞选手uzi，他则表示：你打上国服第一，我就复出。uzi花了27个小时打上国服第一，“五五开”却表示自己是开玩笑的。
随着这些与他交恶的人，或是扛起民族大旗，或是成为电竞偶像。“五五开”的名声也跌倒谷底。但这并不妨碍他凭借有争议的名声吸睛。可以说，“五五开”是睡在炸药桶上的人。
2017年11月28日，炸药桶炸了。他正与人双排《绝地求生》（也称为吃鸡，在中国在线人数曾高达300万）。在LOL人气下降后，许多主播选择改玩吃鸡来保留人气，水平却未必能在新游戏叱咤风云。“五五开”却神勇依旧，甩出一个29杀的视频。很快有bilibili的up主发现，“五五开”有开挂嫌疑。
在当时，运营方蓝洞认为“中国人全是挂壁”，主播恨不得第一时间划清界限。“五五开”的开挂嫌疑迅速引爆了舆论。在一连串狡辩无效、开挂却被坐实之后，“五五开”选择以骂战回应。他组织了一场小型粉丝见面会，每一位粉丝都要说一句话声援他。“你妈被我一98K爆头了”，粉丝说完，卢本伟怕网友没听清，还重复了一遍。后来这段视频被登上《焦点访谈》，让这款游戏众人皆知。
“五五开”教唆粉丝辱骂网友
2017年11月底，斗鱼抗不过网友的声浪，挥泪封杀了自己的一哥“五五开”。2018年2月12日，《焦点访谈》清理主播乱象，则把“五五开“和“MC天佑”当成典型。央视强调，2017年底，全网直播用户已达4.32亿，超过网民的一半，每年总营收超过300亿元。换言之，“五五开”已不单是一名游戏主播，更是公众人物。
在这一天过后，直播行业风声鹤唳，超过百家平台被关闭。短短八年间，积累上千万粉丝身价上亿的主播，也在今天走下了舞台。
“五五开”、“MC天佑”和“死亡宣告”，见证了一代草根从底层崛起，被众人捧到山顶的历史。拥护他们的，是曾与他们一样食不果腹，只能打游戏过活的底层人物。当他们转换身份，振臂一呼就有十万级粉丝响应，他们却没能完成观念上的升级。曾铸造他们的“狠”和狂暴，最后又拖累他们回到了来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