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布兰代斯运动：对美国反垄断改革的讨论
作者信息：Lina Khan，美国开放市场研究所法律政策部负责人，曾发表《亚马逊的反垄断悖论》一文
文章来源：《欧洲竞争法与实践杂志》2018年第3期
在过去的两年中，越来越多的美国人认为美国存在垄断问题。奥巴马政府的经济顾问委员会认为社会中的不平等以及其他弊病与不断增长的市场力量相关联，参议员呼吁加强竞争政策的实施，民主党将强化反垄断执法作为重要部分写入经济议程。人们能有这种意识很重要，因为了解问题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欧洲反垄断界正在讨论竞争法是否应该以及在多大程度上体现公平，在某种程度上，美国对反垄断问题的重新关注与欧洲的讨论相呼应。
在美国，对反垄断的讨论主要是由学者、记者、律师和社会组织所推动。正是由于他们的研究和著作，进而引发了人们对美国经济领域集中程度日益增强问题的关注，以及对过去35年来美国普遍存在的竞争政策原理和反垄断法的质疑。他们被称为“新布兰代斯学派”，与目前美国的主流学派——芝加哥学派的观点存在分歧。
这一学派的名称来源于1916年至1939年在美国最高法院任职的法官路易斯·布兰代斯。布兰代斯是美国麦迪逊思想的坚定支持者，该思想旨在实现政治经济领域权力和机会的民主分配。在20世纪初期，为了适应工业时代的发展，布兰代斯就对美国反垄断制度的进步做出了重大贡献，且他的理论在20世纪70年代得到了很好的发展。以下内容试图对“新布兰代斯学派”的核心原则进行介绍：
（1）反垄断是在民主基础上构建社会的关键工具和哲学基础。“民主涉及什么？”布兰代斯在1912年的一次演讲中提到，“不仅是政治和宗教自由，还有工业自由”。麦迪逊思想中“自治”是指公民具有控制和检查私有经济权力集中的能力。布兰代斯指出，如果这种能力不复存在，则意味着“在这个国家，少数人将拥有超越法律的至高无上权力。”
布兰代斯和许多同时代人担心经济权力的集中可能会导致政治权利的集中，而这种私人权利本身可能具有破坏公共政府的力量。无论是通过游说、资助选举、资助研究，还是建立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等，占有市场支配地位的公司可以对政治事件产生巨大影响。他们利用这些方式赢得有利政策，并进一步巩固其支配地位。布兰代斯担心商业领域的集中结构会限制个人的自由，进而威胁到公民领域的民主。
（2）反垄断不仅仅包括反垄断法。与宪法在不同部门和政府层级之间分散权力的方式大致相同，反垄断旨在建立商业和经济领域的制衡机制。反垄断法只是反垄断众多工具中的其中一个。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美国颁布了很多竞争政策，以促进市场的开放和公平竞争。美联储、农业部、联邦通信委员会、交通运输部、专利商标局、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国防部、证券交易委员会、总务管理局和其他机构都有反垄断的权利和义务。然后再将这些权利扩大50倍，因为每个州政府都有一套反垄断的工具，各个城市也是如此，进而对市场进行调节。
（3）反垄断并不意味着“只要大就是不好”。新的布兰代斯学派和布兰代斯大法官一样，均认可某些行业天然地倾向于垄断。网络行业更是如此。在此种情况下，答案绝不是分解这些公司，而是设计一个公共监管体系，防止以上公司的高管滥用此种垄断的权利。第二个目标是保证这些高管具有正确的经营目的，即为消费者提供最好的服务。在过去，美国人使用政府监管、反垄断法以及反垄断政策来实现这些目标。
（4）反垄断法必须关注市场结构和竞争过程，而不是仅关注结果。国会最初通过反垄断法是为了防止私人权利的过度集中，并保护市场结构充满竞争。在上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反垄断法的执法机构并非通过关注具体结果的方式来促进市场的开放和竞争，而是通过确保市场结构这一方式保证目的的实现。
相比之下，芝加哥学派专注于“消费者福利”，将反垄断法的重点放在一个特定的结果，即消费者福利。该理论实际扭曲了美国的反垄断制度，它引导执法机构和法院主要关注“效率”因素，即是否会帮助消费者低价取得产品或者服务。然而，对消费者福利的关注在很大程度上使得执法机构忽视了很多由不正当市场力量产生的损害，比如对工人、供应商、创新者和独立企业家的损害，这些都是国会意图通过反垄断法所要避免的损害。根据最近的重要研究，以“消费者福利”为核心的执法活动导致了更高的价格，这意味着此种执法理念会产生错误的结果。
新布兰代斯学派并未试图通过反垄断法来实现一系列不同的社会目标，比如更多的工作机会或者更少的不平等。这样做只会陷入与芝加哥学派同样的困境：用一个侧重于一系列结果的结构来对市场力量及形成过程进行分析。应对市场结构和市场力量的分析方法进行重新设计，使得法律可以关注竞争的过程。
（5）不存在市场“自然力量”这样的东西。芝加哥学派认为市场结构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自然力量”（natural forces）产生的。相比之下，新布兰代斯学派认为政治经济问题只能通过法律和政策来构建，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新布兰代斯学派不认为任何形式的组织或任何类型的权力是不可避免的。技术进步可能会以促进整合的方式打破现有平衡，但正如政府可以构建政治经济以鼓励创新一样，它也可以确保创新的成果不被用来实现对市场的私人控制。
毫无疑问，新布兰代斯学派引起了政治家、记者和公众对市场力量集中和竞争减少问题的关注，且影响范围越来越大。去年夏天，民主党“更好的交易”计划将反垄断作为未来的首要任务，2018年竞选国会议员的一些候选人围绕反垄断设计了自己的竞选活动。这种知识分子的运动究竟会对美国竞争制度产生何种影响仍不可知，但反垄断再次成为政治辩论所关注的中心这一事实表明，新布兰代斯学派已经取得了很大的成功。（翻译：贺敬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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