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港澳大湾区诗歌大展”刊载于《花城》粤港澳大湾区文学特刊（2019），收入粤港澳大湾区20位诗人新作，今日推送其中（广州）冯娜、（东莞）莫寒、泽平（澳门）贺绫声的诗，点击文末“阅读原文”即可购买纸刊，一览全貌。
（广州）
冯娜的诗
爱墙
蒙马特高地半山腰的一个小公园里
一面蓝色墙上
用311种语言书写着“我爱你”
——人类是多么渴望爱啊
从城市、部落到偏僻的海湾
混杂着大多数人终生不会精通的语言
从生涩的语法中得到爱
比起砌一面爱墙，更加艰辛
每个人寻找自己熟悉的语言
他们默读着自己的心
——但我知道这不是爱
太过秘密的事物，不再需要爱的躯壳
我寄望读出陌生语言中的“我”
那是看不见的阴影 旅行中的浓雾
是我感到悲伤时 “你”的音节
是建造者未完成的遗愿
我坐在一个无人说话的公园里
我替你感到悲伤
——我知道，这也不是爱！
观音山上的禾雀花
我已经模仿鸟，在这林间飞翔了六百年
人们称我“花王”
每一年，十万朵婴孩在我身上孕育
青嫩的喙吮吸着雨露
观音山上，没有一只禾雀花愿意飞向别处
与素馨花、红榉木为邻
我已经熟谙她们的交谈和舞蹈
有时，一只真正的鸟对我歌唱
我会捧出一颗颗与它一致的心脏
飞行，在这里不是秘密
多少年，我一直忍受着不能鸣叫之苦
是那山冈替我啼哭
是那石像默许了我翼翅上的针芒
是观音山，让我忘记了自己的命运
——一株植物的枯荣
口琴
想去信赖用嘴吹奏的乐器
孩子脱下外套擦拭一面玻璃
想告诉他们关于清洁的奥秘
但他们已吐出被黑暗锁住的声音
（东莞）
莫寒的诗
南沙大桥
一
从乌蒙山到珠江，是一段水上哲学
穿越春秋和山峦
记住江河的源头
走进事物的内部
游轮擅长驶进春天隐秘的部分
比如途径一座桥，探寻黄昏里
横卧在人间的影
虎门是一个被时光反复收割过的地方
在这片土地上
我无数次模仿白天鹅
仰起脖颈，寻找归途
那一望无际的珠江水，仿佛领悟到了
一座建筑的原理
在珠江口上空一定还有很多
不被察觉的风景
我把耳朵贴在浪花的额头上
宁心静气
倾听这片水域上的《诗经》
春天给了岩石不一样的
颜色和胆识
夜深人静时
可以感受，一条长龙从天而降
带来的禅意
入海口，春天流向春天的湖底
而那一抹朱红，恰是潮起潮落
恰是江上的羞赧
二
我除了拥有珠江水一样的性格
还学会在时间上
虚构房子和光明
珠江水，有自己的源头和胎记
我也有自己的泪
夜幕下，海上岩石发出的声响
是一百多年前人类
追寻真理的画外音
在虎门炮台不远处，虎门大桥
像一块不动声色的钟，紧紧地
扎根在这片水域
一座桥梁的经验
它善于在遗址上暗示新的狂野
一个海上探路者
让后来的渔民们找到一条坐标
深不可测的珠江水
运来了无数指南针
三
一条江可以装下太多线索
故物上雕刻着名声和裂痕
石板路上有看不懂的典籍
蚂蚁在光影中走向一个词
珠江水顺流而下
可以照见过去的谜语
风雨带着秘密远道而来
江面上的图案是象声词
春天的画家从此有了知音
岁月的深度，时间的深度
我试图用脚测量一条江的深度
我试图用目光捕捉时间的光影
看一个城市的高度
必须用到一面魔镜
春天就是一面魔镜
很多人在上面重复着各种动作
川流不息的车辆将是这魔镜上
细微的星星
四
船在江上，春在江上
两只白鹭
吃相朴实
它们看准一样东西，像离弦的箭
冲了过去
我岂能把远处参透
这来之不易的设想，细如针尖
我们所渴盼的真相，只有走向
江河的深处
走向纹路清晰的年轮
一只白鹭俯向珠江水
惊叫，低头探物
啃水面上的响动
在春天，多少新鲜事物掉了羽毛
原来那些个浪花
原来那些个消息
正在秘密之处
暗自生长
五
当游轮在珠江上
留下春天的种子时
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河流照样沿着熟悉的方向
给后来者传递消息
行驶在江面上，忽然把岸上的一株草
误认为一封家书
小巷里总有几处不被流传的遗产
印刻在朝霞里
黎明不会撒谎，它不会把
人类的忠诚度写进一棵树
不会在青山和绿水中迷路
上游的矿物质来自石头的固执和野性
路途不远，陌生的土地把时间修成禅
青山连着更高更远的天险
直到小船荒废在散发之中
天上的竹筏被虚构成阳光
（东莞）
泽平的诗
旧事
在一场肆虐的雨水中
我看见夏天的影子
在咆哮，并且亲手摧毁了他自己
珍爱的事物。旧事如花。不能拾起之物终将被掩藏
而我懊悔：没有在往事的尾巴上
作别。只有在破碎中，事物才能显出它的真诚
痛苦和恐惧才敢彼此对视。就像水晶沉入海水
而木头长出了木头
树
种一棵苹果树，待他发芽
待他，从无数场雨水中站起来
睁开细小的眼睛，去收集
人世的光线，无数或明或暗的
——苦涩和温良
在这浮世。一棵树的一生和一个人的一生
其实区别并不大。我们都需要越过某些
艰难的时刻。而我眼前的这一棵
历经过生死，却不曾在飓风中被连根拔起
他平静地脱落受伤的枝条
以迎接更干燥时节的来临
有时他赠予我一只果实
那里边甚至有蠕动的果虫。我不认识她们
正如不认识蝴蝶的呼吸
偶尔我靠在树下昏睡
却需要花更多的时间用于醒来
我记得从树下看天空
像是所有瘦瘦的枝条手挽着手
叶子
在日光下看一片叶子
看了很久。我想在她的脉络里
寻找时间的边界，想看看
雨水和阳光是如何把自己藏进事物的内核
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了
傍晚的时候，一只昆虫来访
我看着她的复眼，她凝视着我的单眼
我们对视着，仿佛相隔遥远的生命
隔着星空，传递着彼此无法破译的语言
鱼与别离
在黑暗的鱼池里，仰头看渐渐衰老的天空
被人们叫作晚霞的云朵极端美好
有紫色也有粉色。只是不知明天将是何般色彩？
而今晚的梦境中又会有什么呢？
过了今夜，这里也要有别离
一部分伙伴要去往更大的水池
一部分伙伴要去赶明早的市集
离别啊离别，然而没有谁能对彼此歌唱
我想我会梦见飞鸟吧
远远地，飞离这麻烦的大地
她劝我说：
“在水里不应该流泪
不如我们再一起看看晴空
看看这霞光和路过树梢的风”
那么，就再看看吧
看这渐渐降低的天空
这愈来愈苍白的暮色
台风天
坐在椅子上
等待夜晚更深的心
台风如期而至
大街上，只有幼小的树
还站着
我们在雨水之外，久久不曾说话
小镇变得幽暗，如一只随时要掉下来的熟果子
夏夜
夏天不打招呼就这么到了
白云越来越白
越来越白——
于是夜晚变得更令人期待了
在河的对岸，越来越多的星辰
像树木一样冒出来：葱茏，耀眼
让我们去它们下面亲吻吧，就这样跑过去
把上辈子这辈子以及所有未知岁月的
情感都化为拥抱。人世辽阔
有那么多的孤独需要抵抗
有那么多的野花需要回来
穿过林间的风，你听见世界
以更清晰的声音，走来
像一匹小马驹，轻快地步过夜的露水
（澳门）
贺绫声的诗
老树
我什么也没有
只剩下诗句
整个下午以词语对决这个城市
为歌颂倒下的你
那些断句，是未成形的嘴巴
发出民间的沉默
投出的诗篇终究没被刊登
正如你最后被劈去的命运
鸟群失去家园，枯枝失去天空
无论如何
我的诗句必须抵达泥土
抓紧那个浑蛋的城市规划
在赌城里，我一无所有
只有写作信念与孤独
于失去天空的枯枝上
八月有雨
八月有雨
覆盖沉默的
是你前生剩余的泪
从黑夜鱼贯而入
童年的梦中情人
在清晨
来回吞噬我的爱情
窗外许多花儿灿烂微笑
却没有一朵
开进时间的心里
鱼说
你贴近玻璃望我
我也贴近玻璃望你
我们此刻相遇
不知身在何处
你说水是透明的
我却说命运如水
反正都是孤独的味道
没有体温
造不成完整的梦
你摆尾
游来游去
一如未知的岁月
我的生活
比你更冷
【未完待续】
图 | 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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