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 妆 品
大年三十的街头，到处充盈着浓重的喜庆的味道。擦肩摩踵的人群、张灯结彩的街道，街道上还有各种叫卖声，卖春联的、卖年货的、卖衣服的……七七八八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他手里拿着一张宣传单，皱巴巴的，显然是被揉捏过又铺开的样子——那是一个某化妆品卖场的活动宣传单。
循着宣传单上的地址，他走到卖场这边，站在门口看了看，里面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在挑选化妆品，一把年龄的他却可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整了整衣服，轻咳一声，踱着小步走进卖场里，刚走了进去，一个漂亮的导购员便微笑着迎上来询问：“先生，请问需要帮忙吗？”
卖场里面充斥着各种化妆品的香味，他觉得从头到脚都挺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想帮我女儿买一套化妆品。”
“先生的女儿今年几岁呢？”
“今年……22岁了。”
“嗯，那好，请跟我来！”导购员把他领到一个专柜前面：“这个专柜的化妆品就适合20多岁的女孩子使用，先生您看一下。”
“好的，谢谢。”看着眼前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他又一阵晕眩，随手拿起一瓶化妆水憋红了脸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他一个糙老头哪里懂这些女生用品。
导购员似乎看出他的为难，便问：“先生，需不需要我帮您介绍一下呢？”
他仿佛是把手上的烫手山芋扔给导购员般急切地点点头：“好好好，那谢谢你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做的。”导购员微笑地说：“先生，您女儿的皮肤是偏油性还是偏干性？”
“我的女儿皮肤很白皙，也很漂亮，不过女孩子嘛，总是觉得自己不够漂亮，但是她在我眼里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孩。”一向不善言谈的他说起女儿来总是喋喋不休，笑眼盈盈，像是在向别人炫耀他的至宝一样，满脸宠溺，满脸骄傲。
导购员听他答非所问的回答不禁笑了起来，例行向他推荐了几款常规化妆品，他什么也不懂就全让导购员包起来。看着几盒化妆品被装在了高档的礼袋里，仿佛也看到女儿打开袋子看到里面的化妆品那开心的小模样，想到这，他不禁地笑出声。
回到家里，他把袋子藏到身后往女儿的房间走去，不让妻子发现。小心翼翼又心虚的样子简直像极了背着妻子给小情人买礼物的男人。
他心里寻思着等会吃完晚饭就给女儿送去礼物。
晚饭过后，他随意编了借口出门，并且不让妻子跟着，虽然妻子嘴巴嘟囔着“大年三十也不在家，净往外跑”的唠叨话，他也充耳不闻，加快脚步，他怕女儿等急了。
山路本来就不好走，夜里山路就更不好走了。他拿着手电筒跌跌爬爬地往前走，四周阴森森的，树林在风的吹刮下“哗啦啦”作响，惊起了一只在树梢上小憩的乌鸦，拍打着翅膀飞走，他也吓了一跳，不禁加快脚步往上走。
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女儿了，他瞬间笑颜顿开，沧桑的脸庞也显得活泼了点，点点星眸洗去满身狼狈。
“青，爸爸来嘞！赶了一路，你等急了吧？”他笑嘻嘻地说着，轻轻地抚摸着那个叫“青”的女孩。
“你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他献宝般把下午买的那些化妆品拿到女儿跟前。
“是化妆品哦！青儿一直想要的化妆品！虽然爸爸觉得青儿已经很漂亮了，完全不需要化妆，但青儿喜欢的话，爸爸还是会给你买的。”他深情地看着女儿，满脸温柔地说。
看着女儿一动不动，他有些气馁：“爸爸不是很懂化妆品，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爸爸再买。”
她还是一动不动。
他着急了：“青儿，是不是爸爸来晚了，你生气了？对不起，因为路比较难走，爸爸来晚了。”
她依然一动不动。
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了：“青儿别生气好不好？爸爸错了，爸爸下次一定早点来好不好？”
但从刚才到现在，她好像一直都没有动过。
盛了一整天的情绪终于崩溃了，他跪在地上大哭：“老天爷啊，你来惩罚我吧！让我的青儿跟我说说话好吗？”
“青儿，你说说话好不好？你不要吓爸爸！”他使劲地摇着女儿，悲切地恳求着。
可他口中的青儿只是一块石碑，一块没有生命没有温度的石碑，你要它表达什么？
石碑上面写着——爱女 青 之墓。
他双手抓着冰冷的硬邦邦的石碑，一向奉承“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男人此时此刻泪流满面，额头抵着石碑，喃喃自语：“青儿啊，你怎么可以抛下爸爸妈妈就这样走了？你并没有离开是不是？你只是在生爸爸的气，躲起来而已，是不是？”
“青儿啊，爸爸帮你补了一张手机卡，每个月都有往里面充话费，可是你从来都没听我的电话，也没回我的信息，你还在生气对不对？”
“青儿啊，你想妈妈了吧？她也很想你很想你。”
“青儿啊，你一个人在外面冷不冷？饿不饿？会不会被人欺负？”
“青儿啊，你想家了吗？想家的话就回家来，你的房间你妈妈每天都有帮你打扫。”
“青儿啊，我好想你……爸爸真的好想你……”
抽泣得不成样的男人许是因为累了，低下头，靠坐在冰冷的石碑边，缓缓地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许多“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画面：忘不了女儿迈出她人生第一步时的欣喜若狂，忘不了女儿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泪流满面，忘不了女儿第一次上幼儿园的心痛不舍，忘不了女儿拿了一张张奖状的洋洋得意，忘不了女儿第一次穿上护士服的心潮澎湃，更忘不了女儿在烈火中一声声绝望崩溃的“爸爸”……
“啊！”他仰天长啸一声，他恨啊，他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及时赶到，恨那个纵火犯为什么要把私愤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恨命运为什么那么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女儿。
苍白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更显得此时此刻的他脆弱得若隐若现，周围安静得只有他轻缓的呼吸声，伴随着肩膀的耸动，一上一下的起伏。
泼墨般的夜空泛着点点星光，却始终无法照亮男人心中的方向；石碑一边亮着的那盏烛光，也温暖不了男人寒冷的心房……余生，他只能在这漫长的黑暗、噬骨的寒冷中带着对女儿的思念苟且活着。
隔天，一个年轻的男孩子，红着眼眶，焦急地推着靠在石碑边的男人，喊着“爸爸！爸爸！你醒醒！醒醒！”
他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一时适应不了，抬起手臂挡在眼睛上方，视线里慢慢浮现一个熟悉的轮廓。
“小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哭了一晚的声音显得疲惫不堪。
“爸爸你怎么又跑到这里来，妈妈担心了一晚。”小俊看着眼睛布满血丝、满腮子胡茬的父亲，再看看孤零零的石碑上放着一排整齐的化妆品和燃尽的蜡烛，欲言又止：“爸爸，姐姐……”
他抬起右手支撑在右腿上，试图站起来，怎知蹲了一晚，大腿早已麻痹到没知觉，一不留神，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小俊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他。
“走吧！别告诉你妈。”他淡然地说这句话后拍拍裤子上的泥土，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走，跟昨晚失控的他好像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小俊看着父亲支离破碎的背影惨淡在青山上的迷雾中，眼眶的酸涩终于盛不住巨大的悲伤，泪水喷薄而出。这泪水，为死去的姐姐、为憔悴不堪的父母、为这个不幸的家庭。拖着无力的脚步跟在父亲后面走了一会，回头望了望藏着深林中姐姐的坟，心里默念着：姐姐，祈愿你在天之灵，保佑爸妈安康。
回到家后，男人看见妻子在客厅焦急地走来走去，他故作轻松，问：“早餐吃什么？”妻子抬头看他一脸疲惫，担心害怕交织了一晚的情绪终究还是崩溃了，走过去狠狠地推了他一下，大喊：“你又去那儿干嘛？你三天两头往上面跑她就可以回来吗？这日子到底要不要过啊！”妻子边说边蹲了下去。
妻子那缩成一团的身子愈发瘦小，心力交瘁的样子把他撕扯得四分五裂，这一年，妻子的眼睛常常噙着泪水，幸福的模样也不再，他差点都忘了，年轻时就是因为妻子那双清澈的双眸而一眼万年。而现在妻子不仅仅要承受丧女之痛，还要整天对他接近偏执的行为提心吊胆，他内疚到差点喘不过气来，蹲了下去轻轻把瘦弱的妻子抱在怀里，就像年轻谈恋爱时一般互相依偎。
“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吗？青儿不希望看到我们这样的是不是，好好过日子，可以吗？”妻子抬起来，对着他“恳求”道。
妻子几近卑微的话语仿若当头一棒把他敲醒，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对女儿的执念太深，这种执念不仅是对家庭的不负责，更是对妻子的歉疚。的确，这件事不仅时刻折磨着他，对妻子来说，也是天塌了一般悲痛，小俊也是如此。但生活是往前走的，一味沉浸在痛苦中只会加深痛苦，失去青的伤口也许会结疤，不去触碰便不会痛，是时候放过伤口让它慢慢消散，而不是总是把快愈合的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
他抱着妻子，严肃认真的模样像极当年求婚许下诺言的模样：“以后我们好好过吧，带着青儿的热情好好生活下去。”
小俊迟了一步走进来，看着蹲在地上互相依偎的父母，走了过去，扶起父母，三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正月初一初升的朝阳从窗外探进头来，洒在三人身上，暖洋洋的阳光逐渐温暖了冰冷的心……
青，21岁死于一场火灾事故。
作者简介：余燕屏，文学爱好者。只要愿意读书，闭门就是深山，心中处处是净土。
朗诵编辑简介：碧水青山，又名高山仰止，陕西西安人，一个醉心于声音艺术灵魂的朗诵者，用真挚的情感倾吐心灵之声，沉醉歌诵，陶冶情操，净化心灵。希望喜欢诵读朋友一同交流，切磋，共同学习进步。听流水之声以养耳，看高山之景以养心。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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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陈耿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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